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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铭:解决一线城市高房价要增加土地供给

2016-07-01 来源: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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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铭:北京拥堵原因是人口密度过低、街道太宽、楼太矮


金融界:现在一线城市为什么会如此拥堵?是否因为人口过多了?怎么评价一线城市的新城建设和人口疏散?


陆铭: 拿上海来说,最近淮海路变成了“熟食一条街”,四川北路原来在上海是排名前三的商业街,现在建了大量的商业中心没生意。副中心不是不要,而是首先要充分发挥城市的集聚功能。比如日本东京曾经做过“首都功能分散计划”,五年左右就放弃了,因为发现问题比好处更多,市场机制反应快,一出问题马上调整。所以东京充分发挥自己的集聚功能,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加,问题也多了,就需要调整,就需要规划一个副中心,池袋、涩谷都曾经是日本的副中心,但是现在你不觉得是副中心,就是东京的一部分,它们是连成片的,轨道交通全是可及的。


北京出现什么情况?距离拉得很远,一定出现以下几个结果:第一,距离拉远了,居民就不去市中心了,原来在市中心的活动没有了;第二,在中国有一个特殊的情况,教育、公共服务是和居住地挂钩的,搬到新城去,教育、医疗跟不上;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仍然在市中心住,但是每天到郊区上班;第三种可能是辞职,宁愿不要工作,也要在市中心待着;第四种可能,是长期非常可能出现的情况,随着经济的发展,北京市区到通州的沿线全部连起来,建地铁,建轨道交通,房子就沿着线路造,是有市场机制的,未来人口数量从2000万到2500万,甚至未来到3000万。这样,北京是不是更加大了?


其实很多政策的制定没有理解城市的机理是什么。我在一些文章里说到,什么叫城市?就是一句话,城市是人见面的地方,如果你的生产活动或者生活不需要和人见面,我们根本不需要城市。每一个人在地球上随便找一个地方住着,所有联系用网络来连接,这个世界可以这样吗?不可以,也不可能做到,因为很多东西(特别服务消费)是面对面的,是不可被网络取代的,既然不可取代,人和人之间距离近就很重要。所以疏散人口、建新城的问题就都来了。


如果比较东京和北京,会发现东京的街道都不是很宽,就是我们最近讨论很热的街区制,与此同时,它的网格状特别发达,沿街全是商店。如果住在这样的城市,生活便捷性会大大提高,日常的通行半径会缩小,不需要开车出去了。现在很多人脑子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,人口密度高会导致交通拥堵。但是我们就很少去想,人口密度高其实可以减少拥堵,如果你家楼下就有各种各样的店,就不需要出去很远了,而且一公里范围内很多东西步行可及,然后街区活力就起来了,能够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。


金融界:现在我所在的公司附近就是宣武门,宣武门在南二环的二号线上,新引进的商家全都是餐饮,因为周围都是写字楼。


陆铭:北京变成这样以后,消费一定是点状的,因为沿街的规模经济不够,就必须把分散的人气,通过类似万达广场这种模式聚在一起,于是就导致什么?所有人在北京消费,必须开车到类似万达广场这样的地方,家楼下是没有的足够的店的,这种模式和我讲的楼下一公里范围之内所有需求都满足的模式,哪种开车需求多?所以北京的问题根本不是人多,也不是人口密度太高,而是人口密度太低、街道太宽、楼太矮导致的。


人口密度高了还有什么好处呢?在市中心人口密度高的时候,公交车和地铁有规模经济。结果就是我刚刚讲的,第一,不用开车;第二,就算长途通行,只需要乘公交车和地铁,私家车的使用率大幅度下降。所以,东京人很少开车,香港、纽约人很少开车,为什么?因为养车、用车的费用高,而且还不如乘公共交通方便。这时候政府该干吗?把用车的费用提高,停车场的费用提高,你看这个城市还会不会拥堵?一个城市的治理,应该从这个角度去解决问题,我称之为供给侧改革。现在动不动就说要减少人口,人减少了,这个城市最后就死掉了。


金融界:似乎如果按照您的大城市发展策略,大城市里人的幸福感会提高一点。


陆铭:一点不错。北京的数据我不是很了解。上海市中心的商业地产和住宅地产的比例大概是7:3,商业地产太多了。如果增加住宅比重,可以有更多的人住在市中心,就会有更多的人不用长途通行,人的幸福水平会提高,还会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,会带来更高的生活质量和便捷度,保姆等消费服务从业者可能在市中心附近就能找一个小房子住着,便于其就业,这是良性循环的结果。现在实际上我们的人口疏散政策,首先受影响的就是低收入者,进而会影响低收入者的就业。


金融界:最近有一个新闻说鼓励老年人异地养老。


陆铭: 鼓励老年人异地养老是另外一回事,需要单独讨论,我们现在主要讨论的是就业人口。如果把就业人口疏散出去,政府就是没有明白一个道理,其实所有的房费、交通费最终都是要雇佣他的人来出的,会反应他的工作成本,你不付钱我不来。这实际上会让这个城市的活力和竞争力下降。当这种情况成为一种典型状态的时候,就会有人离开北京。留下的人可能生活成本也很高。


金融界:我们的户口留在北京了,但是我的同事,更年轻一点的小孩,户口留不下来,又买不起房子,就都走了。


陆铭: 北京最近的确出现了人口增长趋势下滑,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北京的人数在下降,北京现在把这当成好事,但问题是可不可以在人口更多的情况下改变现状?按照我前面讲的模式,人可以更多,其实大家都可以更好,这里面就有很多的东西要讨论了。


金融界:他们走的原因,主要不是去的那个地方有更多的发展机会,而是因为北京这里压力太大。


陆铭: 生活质量下降了,也待不下去了,这不是好事。北京就算了,因为一方面,北京的城市规划留下的后遗症实在太多,另外,北京毕竟是首都,有些人觉得只要首都功能就行了。


但除了北京以外,其他城市可以这样吗?比如上海,上海现在莫名其妙搞疏解非特大城市功能。什么叫特大城市功能?我可以定义非首都功能,但什么是特大城市功能?由政府来决定吗?


金融界:本质上还是计划经济的思维根深蒂固。


陆铭:是配置资源的方式错了。按照道理来讲,中国应该是哪里价格贵,哪里增加土地供应。从区域间来讲,北上广深的房子最贵,应该增加土地供应。在一个城市内部哪里房价最贵,哪里尽量多造房子,除非已经到了城市开发的边界(包括古城保护的边界),或者高楼密度高到房子卖不出去了。大家到纽约、香港看看,就知道中国的城市还没有一个到这个程度。


金融界:市中心已经没地可造?


陆铭: 没地造住宅,为什么可以将70%的土地给商业地产?这个比例可以调。然后同样是造房子,造5层还是造10层,可以改变容积率的规划。你可以减少商业地产,办公楼,增加住宅,然后在增加住宅的用地里,把楼造得高一点。如果因为北京市中心有故宫,那么中关村这个位置没问题吧,上海更加没有这个问题了。


我最近有一个研究,还没有发表出来,就是研究建筑高度对缓解交通拥堵的影响。大家凭直觉可能觉得建筑高度高了,人口密度就高了,应该更拥堵。其实不是的,建筑高度越高,拥堵越小,就是我刚才说的道理,一是通行需求小了,二是从利用公交的角度,市中心人口密度高,可以提高公交出行比例,拥堵反而减少了。如果看一些城市案例的比较,在中国,北京和上海的差异就在这了,北京的建筑密度和高度远低于上海,上海的拥堵问题远远好于北京。伦敦和巴黎也构成一个比较,伦敦的建筑高度比巴黎高,伦敦的拥堵比巴黎轻。


陆铭:地区人口减少不等于衰落 地方官员考核应改为人均GDP


金融界:您刚才提到在城市内部建新城,距离各方面没有处理好。但是另一方面,国家最近又在规划十大中心城市,建城市群,四川、湖北等地有一城独大的现象,老百姓很有意见,您怎么看待?


陆铭:一城独大有什么不好吗?人是可以动的,比如武汉的GDP占湖北省的50%,如果同时占有湖北50%的人口,这样有什么问题吗?是不是武汉和武汉以外可以人均GDP一样?


现在的问题不是武汉的经济比重太高,而是武汉的人口比重太低。如果从经济效率的角度来讲,经济集聚是市场推动的。打个比方,我们现在搞工业园,我在湖北每个县建一个工业园,分散搞工业,相比于把这些分散的工业园合并,建几个大工业园,你觉得哪个好?


金融界:后者好。


陆铭:那么后者是不是导致经济更加集中?当经济更加集中的时候,又要地区之间平衡发展,怎么办?是把这个大工业园拆成10个,还是让剩下地区的人往大工业园走?


金融界:其他地区就必然衰落。


陆铭:什么叫衰落?如果其他地区有10%的人口,但同时也占10%的GDP,你觉得这叫衰落吗?


金融界:应该是没有问题。


陆铭:没错,是没有问题的。就是很多思维方式的问题。科学家没有把这个东西讲清楚,然后加上很多人有本地利益,本地利益是什么?现在地方官员在最大化本地GDP总量增长速度,而不是人均增长速度,因为现在是按照经济总量增长来排名的,但是这个可以改,我最近也在给中央写报告,就是建议官员的考核体系要改,不要只考总量增长,要增加人均增长的权重。


比如皖南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地区,因为这里就是黄山、古镇,没有工业。人越少,人均GDP越高,出去的人到长三角打工。长三角人口比重越来越高,但是皖南人均GDP可以提高,这有什么不好?


金融界:这点在新疆也是典型的。


陆铭:整个中国大西北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工业? 在大国的区域经济发展中,美国可能是世界上做的最好的, 一个州在全国的人口份额和GDP份额非常接近。美国和日本人口集中在少数地区遵循的其实就是空间经济学的规律,自然规律加经济规律。所谓自然规律就是每个地方的禀赋不一样,比如有的地方是山区,另一些地方有港口。


经济规律在哪里呢?打个比方,很多沿海地区都有港口,比如厦门港口,但是从经济发展规律来讲,只要有了规模经济效应,中国未来的工业中心和服务业中心,只需要集聚在长三角、珠三角的大都市圈和城市群就行了。其他地方虽然也有一些工业和服务业,但在全国的比重不需要太高,这就是经济规律,规模经济带来的集聚效应。哪怕自然条件很好,也不需要每个地方都同样发展工业,这就是经济规律。


金融界:服务经济更需要人的集聚。


陆铭:服务经济的特点,第一,大多数服务产品是不能储存的。第二,因为不能储存,所以它不能运输,必须面对面完成,我刚才讲的城市最大的作用在哪里?就是方便人与人见面,这就是城市的秘密。


陆铭:中国发展要回归常识,强调法制和经济规律


金融界:我们现在的城镇化改革方向,比如“就地城镇化”和您现在提的城市的根本,会有冲突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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